回首已无三兄弟
一
我看见雷子的时候,已经快深夜十二点了。虽然是夏天,但街上没什么人,有几辆车,也是匆匆而过,这个点还在外面的人,都是焦虑和渴睡的,都急着往家赶。
但雷子一点也不急,他坐在一盏路灯下,桔黄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,反射出一层灰扑扑的光。他头发灰蒙蒙的,像是落了一层白灰,工作服洗得蓝中泛白,下身的牛仔裤沾着星星点点的泥,脚上的工装靴已经磨破了。
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喝酒,脚旁边摆了五六个啤酒瓶。他抬手将瓶子凑到嘴边,喝下一口来,手捏着瓶子,怔怔地望着马路上,眼睛却又没聚焦,不具体盯一点。
我给东子打了电话,说是看见雷子了,快来。
没等上十分钟,东子就开着车,悄悄地停在路边,悄无声息地摸到我旁边,问我:“哪儿呢?”
我正站在一棵树旁。这是一棵巨大的泡桐,每年开着巨碗一样的白色的花,闻起来臭臭的。它枝繁叶茂,正好把我的身子挡住。
“那。”我给东子指着
“果然是他。这回可将他抓个正着,等会你走这边,我去那边包抄,别让他跑了。”
雷子和我还有东子从小玩到大,是同学也是铁杆哥们。两年前,雷子跟我们说,他看同了一个投资公司,每年回报率有20%,我们三兄弟可以投点钱。
我说没钱。我是真没钱,我开个文具店,每天卖点铅笔钢笔的,赚不了几个钱,天热的时候,连空调都舍不得开的。
“找你妈要啊,一万块钱,一年就能赚2000,比你那个店强多了。”
我妈是有点钱,那是她的棺材本,总共5万,是我爸死的时候留给她养老的,她存在银行吃利息,每年几百块,不够吃油的。
她轻易不肯动那个钱,平日里为了赚点生活费,每天在园子里除虫浇菜,身上的衣服湿了干,干了又湿,每个月也不过能赚上几百块,还要起早贪黑,挑上几十里路到湘大的菜市场去卖,还不一定能卖得上价钱。为了省钱,她舍不得买上一碗米粉吃,有一次,她实在想解小便了,可菜场上厕所要收两毛钱,她舍不得这钱,一直苦苦忍着,忍到家才解决。此后的几个月,她拉小便都涩涩的。
她的钱都是用自己的血和汗赚来的,都是用她的手,她的腰,她的脚板,一分一分积起来的。
雷子跟我说:“阿姨六十多了,你怎么还忍心让她做体力活,你看这些城里老太太,天天不是打麻将就是跳广场舞,快活得神仙一样的。你看你妈,一辈子吃没吃好的,穿没穿好的,你又没钱给她,现在有个赚钱机会,你还不帮她抓住,你这是不孝。”
我不想不孝,我跑到我妈那里,给她做了三天的思想工作,慢慢地她的心动了,问可靠不。
可靠。雷子是我玩得最好的朋友,我信任他。我给我妈作保证,用上我和雷子多年的朋友建立起来的信任。
我取了五万给雷子,告诉他,这是我妈的血汗钱,要收好,不然我妈饶不了我。
雷子一边往口袋里塞钱,一边用叨着烟的嘴含混不清地说:“知道,知道。”
东子取了十万给他,我们的十五万,搭着我们从小玩到大的交情,一块儿给了他。
第一年,果然兑现了,我妈得了一万块,乐得笑哈哈。
有一天中午,正是太阳最暴烈的时候,我午睡起来,拿着手机看新闻,突然翻到一条本地新闻:本地直销企业“竹亿轩”涉嫌诈骗,公司门口已经堵满了人。
我浑浑噩噩的脑袋似乎被打了一针。等等,这个名字好熟,我的心一惊,手也抖起来,我记得雷子投钱的公司就是这家。
外面的阳光特别大,照在柏油马路上,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。我却出了一身冷汗,全身透凉。我坐在椅子上不敢动,就那么坐着,坐了好久,我打电话给雷子,关机了。
我的电话响了,是东子打过来的,说我们的十五万打了水漂。“竹亿轩”跑了,我们的钱跟着一起跑了,雷子也跑了,电话没人接,人也找不着。
东子在电话里说着什么,我已经听不清了,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,我把电话挂了。
怎么办?我用手捂着脸,心里慌得没一点主张。我不敢告诉我妈妈,她心脏不好,急不得。
手机里的新闻图片上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在公司前坪里闹,我一个中年人怎么也上当了?我慌得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麋鹿,四野里空空荡荡,到处都是一样的风景,我的家在哪里?我真想扑在妈妈的怀里大哭一场,可我不能,她知道后会比我更伤心。
从那天之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雷子。我每个月一点点攒钱,做小时工,送快递,能赚点钱的事啥都干。这五年,我把妈妈的钱还给她了,说那个公司效益不好,别放钱了。
妈妈欢天喜地收了钱,却又跟我说,说我黑了又瘦了。
二
今天晚上,当我送完最后一单快递时,我没想着能遇到雷子。
我觉得眼睛发涩,不知道是不是充血了,我的手在地上摸索到一根棍子,我握住粗的一条,等下我要打得他头破血流。
我像一个天神下凡一样站在他面前。东子堵住了另一边。
雷子抬起头,茫然看了看,终于看清是我们,他摸出烟来,递给我:“光子,抽烟。”
我将他的烟扔在地上,用脚捻了几下,就如同捻着雷子一样。
“我现在没钱。我不知道那个公司是骗人的,我的五万多也没了。他只给了我一点介绍费,两千多块,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的。我也想还钱给你们,可我现在没钱,我爸得了膀胱癌,手术费要几万块。我到处借,别人都不肯。”
起风了,树叶哗啦哗啦,扬起的灰尘到处舞,风迷住了雷子的眼睛,他捂住了脸。
风吹过之后,就是雨,“啪啪啪”地往下掉。三个人都没动,任由雨往下浇,淋湿了我们的头发和衣服,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,我们放学回家时,也是天遇大雨,我们在雨里嘻嘻哈哈地跑。不知什么时候,我的棍子掉落在地。
东子帮着雷子的爹搞了“轻轻筹”,又在班级同学群做了一次募捐,七七八八地凑,雷子他爹的手术总算是做了。
术后,雷子又不见了,同学谁也没见到他。
东子邀我去吃饭,喝着喝着就哭:“我把他当兄弟,想着他困难,能帮一点是一点。这个王八犊子,把我对人的一点信任都给整没了。”
三
当我再见到雷子时,又是一个三年过去了。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,天阴着,店里没开灯,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进来,问:“老板呢?”
我站起来走过去,居然是久未谋面的雷子。
我们一起去吃饭,他叫服务员点最贵的菜,一副发达了的样子。
他确实发了,那年他爹做了手术后,他就去了山西,投奔了一个做煤矿生意他远房亲戚,也不知怎么的,就赚了点钱。
他拿过一个大纸包给我,说是三十万,要我和东子去分了,说是欠了我们的。
我只拿了五万。雷子不知道,三年前的那个晚上,我们一起吃饭,东子喝了好多酒,劝也劝不住,他一边喝一边说:“从今以后,再也不相信有朋友了。”
吃完饭,我们昏昏沉沉往家走。到了东子家的小区门口的马路上,他挥着手向我道别,我刚转过身,就听到身后一阵刺耳的刹车声,磨得我耳膜生疼。我一回头,就发现东子不见人,一辆小车已冲上了马路牙子上,撞在小区的栏杆上,周围人的惊呼声淹没了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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