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来潮起潮落,岁去载歌载舞。
一曲老歌谣,却韵味悠长,多少感悟慨叹,时光酸甜自有度量。贴红尚新,经年已去,揭开时,只有微微几许尘土弹起,年来年去这么轻眇,不曾像人世变迁,景态万象。触摸现在,即将过去,旧痕依在,遥遥看见,去年今日,亦是一层一层叠起的往时。
然而,拭去微尘,无需费力,只一瓢水一片布。擦去是不让新年带有旧味,期待新的生机,但时光的镜面,却又撒下几粒尘埃,透过阳光,不能细数,确是眼见着又多了一分。拭去和积留,是这般的无奈。想来,过年,就是把看得见的换掉,把看不见的留在记忆,让快乐起飞,让伤感淡去。
忙碌平日,不在意时光流转,只是这一刻,忽然被提起,那些流逝陈年,不单是记忆,也如尘土,也如堂案门眉,旧痕不曾淡去,新年又压在旧年。
太阳尚在树梢,早有人家抢先压岁迎新,鞭炮声声,只是放鞭炮的人不再是熟识的长者和同辈,换成了不识后生。村庄已是老态,老村日渐荒芜,童年的记忆散落在那一排低矮的旧屋,现在它们已热闹不再,鞭炮声浓,最是那远处不断生长的楼盘。村里的后生不多,过年的热闹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城里人,现在都回老家过年。细看如笋似浪,换了几茬,皆是陌生面孔。他们的记忆大部分在城镇,充满时尚和流行,远离了老村和旧宅,他们没有概念,亦不会谈起,更不会体会在陈年旧屋,曾经有过的相似欢乐。新年只属于过去,时光,让欢乐不断位移,让幸福的主人一遍遍更替。
即便在自家,时光也将人事分隔成一个个段落。母亲年事古稀,后辈后辈的后辈已牙牙学语。母亲的习惯依旧是早起,每天考虑一日三餐,晚辈们每天酣睡熬夜玩手机。母亲总谈起我们儿时的年景,后辈感觉生活也就这般,年年如此,幸福没有太多改变。我们却感慨流年,叹时光不再。所以,过年的场景总是相似:母亲忙家务,我们忙应酬,子女们忙上网,孩子们忙结伴。年味像烟尘,飘落在不同的人生,定格了不一样的风景。
三十守夜,初一拜年,初五迎财神,十三高灯,十五小年,十八落灯,这段日子快乐甜蜜匆匆,年盼得急走得快。除了推杯换盏和初一亲朋相聚,很快就各奔东西。真正的感知和交流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,而有些怀想很久的话,飞舞了一阵,又不得不继续埋藏心底。
村里的楼越盖越高大,过年相见,大家拱手相祝发财,发大财。那天走过村后的小桥,忽然发现还是多年前模样,门后的那条清澈小河快由垃圾挤成水沟。村主任说,他的梦想是把庄前荒置的河滩变成文化广场,但苦于没有资金。村东河对面是一条窄路,车多了难走,热心人要适度加宽,但中间属于邻村,卡勃子路至今不能打通。三十下午,一群外乡人舞着龙灯上门祝贺,开价吓得家家户见者关门。
倒是彩虹门成为年期唯一风景,彩虹门下聚积了过年所有的喜庆和人气。忽然有一阵锣鼓声传来,仿佛天外之音。观看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,敲打者高度投入,熟悉而富有节奏的金属乐感,让从来不曾听过的孩童如痴如醉。其实,老村的西头就住着一家人,童年时期几乎听着这样的声音度完新年。兄弟几个不仅锣鼓敲得好,二胡也拉得极棒,离年关还有个把月,他们就开始擦洗家伙,调弦调音,在一个不忙的日子开始操练。锣鼓声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,大家端着碗,围坐他们家门前,一边听一边吃一边聊,一下把过年的气氛拉近。整个正月,锣鼓声二胡声在村庄上空回响。初一,浩浩荡荡的人群簇拥着,扛着冬季扎好麒麟,一家一家贺喜,家家门户大开,没有回报,一包烟一杯茶几片点心,让他们随兴编出的恭喜小调花样百出,笑声如潮。
不知何时,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欢乐,锣鼓也早已破损束阁。兄弟几个有的生病,有的住进养老院,听闻偶来的熟音,眼神竟不知是欢乐回味和哀伤,后辈们全无兴趣,一脸陌生和茫然。同学是乡文化站长,春节策划了百姓广场K歌活动,尚未进行自己心里先打鼓,能吸引多少人实在没底,只得动员身边好友,并在微信里发布:凡上台者皆有红包。他最担心冷场。
震耳的鞭炮是开怀者,把节日气氛推至极至,让所有人感知并沉浸;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碰撞的面孔,是乡村过年的经典记忆。太阳还在树梢,母亲就催促,早点关财门。任由灿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天空独自表演歌唱。
盼望,渐离,年来,年又去。
过年,成为用物质和金钱铺陈的五彩感慨:幸福者幸福,慨叹者慨叹。年事轮转,花事不再,物事人变,一切都是悄悄改变,在时空里接近,又在时空里远离;在时空中年轻,又在时空中老去,况味是唯一不变的和弦。那些经年累积的情感,在这一刻,集中释放,释放后,是又一次新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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