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朝走后的第一年

顾芸逐

朝朝丢失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我天天过得不人不鬼像个疯子。一点也不夸张。我走路走着走着就泪流满面，吃饭吃着吃着就哭了，说话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。甚至萌生过我要随着那只猫去死的念头。后来想起自己居然对一只猫的感情执着到如此地步，如此可怕。

好多好多的人都这样说过我，你是个学佛的人，你要明白因果、缘分、放下…你这么好的福报，在寺庙呆了这么久，怎么还这样呢，都白学了呢！那段时间大概是我最最排斥佛法的时候。人在全心全意地执着于什么的时候，所有的推力与阻力都会被敌视，心沉迷其中，你会什么也看不见，不会在乎真假，也不会关心真相。

我在大雄宝殿的佛前发愿，为朝朝抄十遍地藏经，地藏经全文将近两万字，我粗略算过，我大概需要三年时间甚至更多时间才能完成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，我很精进的诵经念佛拜忏学习佛法知识，全部都把功德回向给朝朝，我只希望她能够回来。而后来地藏经才抄完一遍，我已经完全可以释然一切。

事实上任何东西都具有双面性，包括执着。我执着于猫的感情时，我在制造痛苦，而我在执着于佛法能帮助我的过程中，得到的却是释怀。就像出家人在说要放下一切执着时，一心修行了生死度众生的时候也是一种执着。我开始非常认真的了解关于佛法的一切。但我从始至终从不向人传教，从不告诉人家佛教有多好多坏，只是偶尔有人问起我，我只会告诉TA我学习过程中的一些经。以及佛法的价值观念是怎样的。我试着站在不戴有色眼镜的角度去看待所有事情、所有人、所有生命。但我并没有得到什么，我只在不断地减少，减少蒙覆在心上的尘垢。长师父跟我说过，修行是做减法。他说得没错。

一件非常不巧又不幸的事情，今年四月外公去世。我跟母亲说，我去年四月丢了朝朝，今年四月没了嘎嘎。嘎公嘎婆是我们那里对外公外婆的称呼，我从下在外公家长大，跟他们关系都十分亲近，嘎嘎本来是三五岁的小孩子比较撒娇的叫法，但我至今二十多岁还是管外公外婆叫嘎嘎或者嘎，亲切自然，从来不觉得别扭。

外公三月份病重，我回家照顾了半个多月，病情好转起来，可以自己下床走路之后我才回武汉来。但之后病情又突然逆转去世，三月份病情最严重那天到他去世之时，刚刚多活一个月。比起上个月最初得知外公病重的消息时，得知他离世的消息和之后回家奔丧，我倒格外平和坦然。为了等待从外地赶回来的子孙们，外公在家里停留了五天五夜，那几天里，我每顿给外公盛了饭放在他的寿棺前，像生前一样喊他“嘎嘎，吃饭哈~” 然后再盛饭给外婆，再端来自己的碗，陪外婆坐在灵堂里吃饭。那些天我没有上过桌子吃饭，就像小时候和外公外婆围在着小火盆坐在一起吃饭一样。除了刚回家的刹那和外公下葬前一晚，我没有哭过。我很坦然很平常地吃饭做事，坐在外公寿棺前诵经给他听。我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到他离开了，也没有强烈地悲伤，难过也只是那么短暂的一下子。我第一次发现，我已经可以相对比较释然地面对生离死别。我会想念，但不会执着。外公下葬那天早上，我去墓地看了他最后一眼，双目紧闭，脸色灰白，很安详，清棺时凑近了可以闻见非常微弱的尸臭味。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，我这辈子永远见不到他了，从此他在坟里头，我在坟外头，阴阳永隔绝了。从此我不管我怎么叫他，他再也不会答应我一声，也不会冲着我笑，再寒冷的冬天，他的老慢支都不会再犯了。

可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，我明白这不是结束，这只是一段生命的告别，余生里我们还会重逢，哪怕那时他已改模换样，我已经认不出他，他也记不得我，但我相信，某个擦肩而过的人，也许曾当过我嘎嘎。我知道，在这三千大千世界里，这片热络的土地上，所有众生都曾无数次做过我的父母、我的亲人。他们都曾全心全意给我如此生父母的一样的爱，之后又离开我。

人这辈子总是在不断地得到与失去，我会努力热爱着生命中出现的一切，并不过于执着它们。来，我张开双臂欢喜承迎；去，我也欢喜摆手说再见送你离开。我开始学会了去爱更多人，爱更多生命，但我会执着于自己的付出，不会执着自己的感情，也不会执着于永恒。

但在朝朝离开时我并不明白这些。

朝朝，如果在你离开时我明白这么多，就不会觉得苦，不会那么难过。但你走之后，我懂得了非常非常多的东西，关乎生死之间的爱恨别离的，关乎整个生命的。感恩你到来，让我看到自己性格里的缺陷，并陪伴我度过很长一段比较艰难是时光，让我去学着爱与承担责任；也感恩你的离开，促使我去了解生与死之间的一切发生的真相，让我开始能坦然平和地面对生命中对一切。让我长成几年前自己期待中的样子，这一切都拜你所赐，感恩你。

祈愿诸佛加被，朝朝，我们下次再相逢时，都是慈悲智慧的菩提良眷，不贪不嗔、不愚不怨，也不在这无明的轮回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