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喜欢夏天,但是我很爱它。
夏天于我而言,常常是焦躁却美好的。
在很多年以前开始,夏天就像是一场噩梦。这个季节,像是滚烫的烙铁,在我身上印下一个又一个通红的印记。我有夏季过敏,所以,终日在药物的苦涩和涂药粘稠的触感中度过。生病的时候,人容易敏感脆弱。更何况我原本就是一个拥有敏锐触角的人,我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思量,洞察着生活;然后把时间大方的馈赠给回忆。
夏天,在很小的时候,是漫天星子和随处可见的萤火虫。是手执外婆的蒲扇扑着蝴蝶蜻蜓的稚嫩。是外公手里满满一瓷碗的甜丝丝的冰。
后来,记忆中的人,愈来愈老了。或者离开了。
儿时的夏天,我在外婆家,门外是十里的稻田,和断断续续的湖面。一个孩子,被老人纵容,被自然宠溺。
外公不爱说话,喜欢打渔。记忆中最多的是,夕阳浓烈的夏天,暖橘色像是幼稚园里孩子手中的蜡笔画,外公站在岸边,将沉重的渔网撒出去。逆光仰望的我,觉得这是时间最美的一幅剪影。被时光贴在我记忆的窗上。每当我要推开那扇窗,都会常常凝望着那幅剪影,眼眶微微发热。
但是,和外公打渔,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。那时,还没有外公一半高的我,需要背着旧旧的,有些磨起毛的小鱼篓,一步一打的跟在外公的身后,做一个认真的小尾巴。外公的步子大,我需要疾走和小跑。待到外公选好了地方,我会选一块相对干净且平滑的石面,坐下来,晃着脚丫,看着外公撒网,收网。或者,往远处看看绿油油的稻田,风吹过,是温柔的波浪,我天真的想象,我可以躺在稻田上,被温柔的推远送回。当然我从来没有实践过。不仅仅是因为已经到了有几分理智的年纪,更是因为,庄稼是农民的命根子。那些谷物的耕种的不易和被珍视的程度,而有了些庄严的味道。
外公将网拉上来后,把小鱼小虾抖落在地。通常和鱼虾在一起的,还有水虫,河蚌,田螺,小河蟹,龙虾以及青蛙。而我对水虫和青蛙有着天生的恐惧。我会拿一根树枝把它们拨开,伸手去抓河蟹和龙虾。我常会研究自己的胆量,究竟是大还是小?
我很爱吃龙虾。每一年外公都会打很多龙虾养起来留给我。即使后来,我不经常回去了,他还是会坚持为我打龙虾,等我回去,却从不主动说为我留了龙虾,每次都是外婆在做饭前,像每次做饭前都会询问一样,问我想吃龙虾吗?再浅浅一提,外公又为我打了很多龙虾,养在院子里的黑坛中。直到,外公真的老了,步履蹒跚,我再也没有龙虾可以吃了。
下雨天的时候,雨水打在水洼上,起了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水泡。稻田会更绿,空气里潮湿,雷雨声代替蝉鸣。外公极少在下雨天出去,除了正逢集市。他会坚持骑着陪伴他很多年很多年的永久大自行车,穿上外婆前后缝制的透明塑料雨衣,摇晃着去赶集。雨水淋湿的自行车,铁锈变得鲜艳,吱吱呀呀的老自行车,像是在抱怨般,一点点走远。我会端着小板凳,坐在外婆的旁边,看着墙角泥土里裸露出的肥壮蚯蚓慢慢的蠕动,或者看着外面正在淋雨的蟾蜍。外婆安静的缝缝补补,偶尔会抬头看看我是不是听话。儿时的记忆里,没有妈妈和爸爸,只有外婆外公。在我的意识中,外婆就是妈妈,每日絮絮叨叨着做人的道理,和柴米油盐的精打细算。而外公,就像是充满孩子气父亲,爱吃零食,常常打着我的旗号出门买东买西,但是我必须承认,大部分都是我吃掉的。我们都要被外婆管着,财政大权,就像是生杀大权一样,至高无上。外公是自愿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外婆的,从他17岁娶了外婆开始,没有一次例外,只在口袋留上几块钱,给孩子买吃的。他连孩子们的穿都不划入自己的管辖范围。是个有原则的老爷爷。
我曾经在很小的时候,看着电视剧里,深爱的人都会结婚的。我就问外婆,你爱外公吗?外婆笑了起来,说我不好好学习,尽瞎问些有的没的。外婆理智温和善良,她比外公大了2岁。我喜欢在晚上听她将以前的故事,讲她和外公的故事,讲妈妈和舅舅的故事。昏黄的灯光下,我看着有些泛黑的房顶,听着过去的故事。后来当我回忆起,那些夜晚,只有外婆苍老而慈祥的声音。外公在干什么呢?
可能在外婆的声音里慢慢的回到过去吧。
昏黄的灯光,总是让记忆的增添许多暖意和温馨。但是农村的夏季,时常停电。那时我的脖子上挂着外婆在田间捡来的一只夜光塑料小兔子。我会在停电的时候在门口的小路上走来走去,等外公从村口回来。小兔子浑身散发出的绿幽幽的光。外婆家的夜晚,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,所以但凡有一点亮光,都会分外的清晰惹眼。外婆会时不时伸出头来看看我,喊我一声。我得赶忙应着。更多的时候,我会爬上废弃猪圈的石头围墙,或坐或躺在上面,看着整整一片夜空的星星,压得低低的,似乎触手可及。就像梦一样。偶尔有飞机闪着红蓝的灯光在星星间移动穿梭。当然,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飞机的灯,我一直以为,那也是星星,会奔跑的星星。
外公回来,手里永远拿着几只冰棍。也是那些夏天的冰凉甘甜,让我患上了胃炎。每当胃疼的时候,喝着微苦的药,竟然能微微笑起来。这是不能抱怨的,因为是幸福的疼痛。那时我的无拘无束,外公在树荫下乘凉,我跳起来奋力想要抓着蜻蜓,却从来没有得手过。外公笑着看着我满头大汗,一言不发。待我怒气上来,一甩手回了家,外婆帮我擦了擦身,我便坐在电风扇下,看着动画片笑出了声,而那些永远都不想被我抓住的蜻蜓在就被我抛之脑后十万八千里。外公回来扛了把大竹扫帚又走了,我没有留意,兴许,他是去扫落叶了。等到外公回来的时候,手里拿着几袋冰棍和两只蜻蜓。我欣喜若狂。外婆轻声责备外公:“别给她吃那么多冰棍,又该不吃饭了。”外公依旧笑而不语。
每年的夏天,我都会乘车回到外婆家。当我独自前往的时候,母亲打电话给外婆,让外公算算时间,到路口接我。但是外公总是怕错过我,一清早就蹲在路口的石阶上抽着烟等我,等我到了的时候,外公赶忙站起来,帮我拿包。我曾有一次,瞥了一眼,外公蹲坐着等我的石阶下,散落了许多烟头。后来那条路,不再通车,我在下车的地方变成了人来人往的集市。有一次,我打电话说我要回去了。外公像往常一样等我,但是不小心看错了人,把一个身形与我相似的女孩认成我。追着人家喊了半天,可是没有回应。他赶忙回家,问我回家没,外婆给这么一闹,也有些担心,结果已经年过七旬的外公外婆便都坐在路牙上等我。等我下车,倒真的是有些柳永笔下“竟无语凝噎”的感觉。
后来,去外婆家,下车时,有了站台。崭新的站台,又从新的变成旧的。夏天嘈杂的蝉鸣和郁郁葱葱蔓延到天际的绿还是没有变。
夏天将末,秋天蠢蠢欲动,学校也要开学,我需要离开了。我都会压着眼眶的眼泪,在外婆的唠叨声里,收拾好包。外公推着自行车将我送到车站。
最后一次外公独自送我,却是冬天。刺骨的寒风,从厚厚的冬衣钻进去。我无声的跟在外公的身后,看着他狗搂着背推着自行车步履蹒跚,脚步沉重,脚下拖起黄色的沙土,慢悠悠的落在他毛茸茸的棕色棉鞋上。我们站在站台等车,站台已经破旧了。车子到站,往前滑行了一段,我惊讶的看着外公跑上去挥着手,嘴里咿呀的让车停下来。我站在原地,像是被定格了一样,看着外公迈着已经无法站直的双腿,奋力的往前跑着,双脚依旧拖着地面,踉踉跄跄的为我追赶着汽车,汽车轮下的尘土,扑在外公的身上。
我有了第一次在汽车上毫无形象大哭的经历。
外公已经走了3年。夏天稻田依旧无边无际,夜晚的星星依旧漫山遍野般的美丽,萤火虫渐渐消亡。外婆依旧会端着板凳坐在门旁,但是不是为了缝缝补补,而是长久的看着外公的照片。
现在,我独自回到外婆家,独自离开。
现在,夏天和春秋冬没了区别。那一份来自夏天的爱已经断了补给。它太美好就像是梦一样,温暖了因为离别而悲伤的每一个夏夜。我感激着,上天赐予了我这一份爱,那些年留在夏天的梦。也是我看尽了世态炎凉,人情淡漠后,依旧拥有深爱勇气的动力。
版权作品,未经《短文学》书面授权,严禁转载,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。
北京治疗癫痫病好的方法癫痫疾病的药物治疗是什么啊